張煒森評「密友」

文:張煒森,載於art plus 20156


鄧國騫的個展「密友」,為畫廊「物件計劃(ObjectProject)」的首個展覽,策展人譚偉平以「物件」為主線,透過藝術家對物件的理解與定義,延伸物件的可閱成分。這種帶點現象學的策展想法,似乎跟鄧國騫一直以來的創作相當接近。這次鄧氏的創作承接了他一貫的創作手勢,利用現實物加以挪用、瓦解、重組、拼合構成鄧國騫獨特的美學經驗,例如將物件原有的「外皮」刪去,將不同的現成物推展符號與文本,建立出新的秩序與架構,並重新賦予物件一個新的意義與處境。

還看這次展覽本身,展覽可以用簡約而艱深來形容。六組作品不算大,除了第一組作品《密友》夾雜兩幅照片外,其餘都由現成物自身改造及組合而成,這些現成品,理論上大多數人都會接觸過或有所認識,使你聯想到一些舊式的理髮店,當中包括一些髮捲、洗手盆等,作品零星分散到展場內,有的靠在牆邊,有的置在地上,這種具意識的擺放,意味著作品間的關係,也使它們在這個空間中複合成一個情境。雖然這些現成物似曾相識,但它們都被鄧國騫重組成一種非比尋常的狀態,例如其中一組作品《鉛華(Lux)》,膠籃盛載著齊整排列的Lux 肥皂,其中八塊刪去了Lux 字樣,然後鑲嵌了煙頭,煙頭上重新寫著「Hair」、「Tongue」等字眼。暫且撇開一些文本互涉對這些作品(件物)的互涉意義與詮釋,單看作品本身的「非常態」,或會使一些觀眾感到迷惑,他們未必能第一眼便能簡單閱讀當中的信息。

我們慣性看作品都偏向找尋當中的意義而忽略了當中的氣氛,再看過牆上的一些陳述,不難發現這種簡約而艱深或是既近且遠的氣氛,跟鄧國騫希望營造的氣氛相當接近。這次創作的動機,源自他個人的記憶與經驗,如果我們將這些陳述視為一些真實存在的經驗,而不是一種想像的話,就是藝術家自小到理髮店的觀察,當中包括一些人與物的關係、跟姨姨的關係,也延伸到藝術家現時的認知上,聯想到一些行業或行為,如理髮師跟客人關係實際上很親切卻又很陌生,很多親友都未必會觸碰過你的頭髮,但陌生的理髮師卻可以。另一方面,在陳述中亦會看到藝術家有意識地將這些記憶聯繫到社會的政經環境,將個人的經驗投射到社會環境的脈絡之上。

當我們視畫廊為一個知識營構並架空現實語境的場域時,它賦予了觀眾一個詮釋的語境及條件,就算我們只放一些既有的現成物,觀眾或多或少都會暫時擺脫物件原有的功能性,嘗試尋找更多物件上的意義,當然,觀眾亦有權選擇立即放棄閱讀或詮釋的工作。我們依循這個條件,再根據藝術家陳述所提供的有限指引或提示,它們有效地提供了一些敘事脈絡,讓觀眾串連作品間的關係,作品(現成物)成為一些符號及一些可被閱讀的經驗,當中可分成私密及公共兩類:有些屬於私密的,例如《東江水》中的石頭與髮捲,它會因應觀眾的個人經驗與認知,致使一些作品的元素可被或不可被理解,但反過來說,當中詮釋空間的自由度其實很大,觀眾其實有一定的主導性;有些則指涉到公共的認知及意識形態上,大眾較易理解到,如《三明治》,不論是紅地氈、五星等視覺元素,則較易令觀眾指涉到政治的脈絡上,又如《鉛華(Lux)》當中的象徵意義也是明顯,當去除Luxury)這品牌,換上了吸剩的煙頭與字句,物件的本質與意涵上的轉化,其實只要細心閱讀,亦不難拆解當中的意義。

不論展覽帶出的氣氛及作品的詮釋上,鄧國騫的創作已是成熟。而作為觀眾,亦無須過份需要理解作品(物件)的全部意義。而這次展覽有趣的地方在於,除了藝術家的原意外,更重執我們對事物詮釋的主導性,個人理解成為閱讀這次展覽的關鍵,而不是隨波逐流地讓信息填鴨式貫入腦內。然而,當中作品內斂的批判性,可能被物年去常態化或陌生化的過程中隱藏著,觀眾未必能即時理解到。但有時我會想,每位藝術家其實都花盡心力來梳理及釐清概念,然後將之實行,而作為觀眾,實際上也要多花點時間沈澱、消化。